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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故事
作者:高万勇   

老城故事
 
高万勇
 
城· 城门洞
 
需要一个有雾的早晨,或者一个迷蒙的黄昏,来到城墙下。抚摸每一块石头,每一条缝隙。
看苔青葱绿一程,黑青一程,灰白一程。看爬山虎,根须不扎在地上,偏偏东一簇西一簇,就石缝那点点湿气,也枯枯荣荣无尽岁月。
不大敢走进那个洞窟 虽然人们一直叫它城门。站在十步之外,寒气居然透骨。
马蹄达达,还有刀斧的碰撞,鸡公车架架车吱呷吱呷。男男女女的脚板,大大小小,长长短短,轻轻重重,一起讲述一个没有尽头的故事,一个古籍中没有一点迹象故事。
这段城墙这个城门洞,自己知道自己正逐渐被遗忘。没人会相信,往往挺有耐性地守候一大天,进进出出的人,就那么十个指头都用不完。
它以为会有汽车,会有摩托,喜欢一个追一个地从这里经过。结果没有。
现代超前城镇规划,一下子就排开了昔日的喧腾,把这地儿划成了死角。
死角里藏着的故事,也许会在某一个早晨醒来,被百层高楼打桩机,给深深地夯进地心。
 
 
剃头匠的日子
 
一顺溜长条石阶沿,摆一个小煤炉坐一把铝壶,丢下一柄竹篾扇。阶沿下打开漆得黑红黑红的翻板椅,再随意放三二张条凳,撑起新近添置的七色遮阳伞,把又一个日子起了个头。
三五个顾客,就够他忙乎好一阵子,还没看到一个人影子,他就知道刘三娃来了,罗老二来了,还有曾经的小情人陪老公来了。
小情人还是那么随便,把一双湖蓝色拖鞋给踢踏出一路的洒脱,再加点子优雅。
打从他做开这门生意,就少不了他们。
他把一个青年站成老年,他们也随他一起,有了老年斑有了白发。
手中的那柄剃刀,是他爷爷的爷爷,抖清朝某一粒晨露淬火,用过几代人了剃过黑发白发一茬一茬,还是初时那般锋利。
红灰砖墙上那三尺方镜,映照的是对面的高楼,还有一截阔叶树。
做空了就可以坐在镜前想想心思,顺便数数镜中那高楼的外墙装饰砖。数上一块就得两张十元币,剃一个头才五毛钱。
 
 
太婆的希望
 
她坐在阶沿边规拦自行车停放的粗铁管上,背对了街,只让人看得到她那被左肩胛遮去了嘴的面部侧影。
那只已经有了年月,人字花纹的敞口宽竹篾背篼,安静地呆在水泥电杆与树之间。六只有了洞洞的塑料袋,分别装了资格的属于她个人的希望,挤挤挨挨地排列在电杆脚下。
这里没有人来,那卷帘门不是好久都没人开过吗,那电杆都泛绿石头阶沿也泛绿,她可以不必担心有人撵。可是她的姿势是收敛的姿势,她的神态是害怕的神态。
买卖要讲人气,她却退缩到这被冷落了的角落,连眼睛也不敢东看西看,紧盯着那费了不少心血,採集分拣晾晒出好成色的山菌木耳,还有黄花……
新城那边人多,可是她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人家却非让她掏了钱才让摆,她只好走。脚杆走酸了,都还没找到一个可以由她停歇一口气,拿出背篼里的宝贝给人看的地盘。
没了办法她想起了早年,还有早年的早年,她是可以随便的。自己的东西,想放哪儿卖就放哪儿卖。
快要走不动了的她,不知受了谁的指引,顺着已经少有人走的道儿,穿过老城门就来到了这里。这里可以摆了,随便她摆,能摆多久就摆多久。
 
 
雨一直下
 
不知道这雨下到第几天了。
一早见有点晴的模样,喜气地推出新鲜劲儿还没过完的老年三轮,想去看看老城五里外那片湿地。听说就要在那里建一个高尔夫球场。
一个留下了青春男女欢娱的地方,一个在饥荒年代湿湿地让人希望满眼的地方,怎么可以说没了就没了。
今天一定得去看看。用儿子玩丢的数码机,好好地把那里的一切,全都收捡回来。
可是才出门儿不远,雨又开始下,且下得不小,只好把车停在刚好一辆老年车宽的阶沿,坐了老弟递出的长条凳,心急地望天。
哎呀这雨,为什么不去干旱地区下下?看老弟门外的墙脚,都下得长起了青苔。一张小方桌面立在门口,怕瓦檐水溅得太多进屋里。
眼前上早学的娃子们,高挽着裤筒撑了雨伞,光脚板噼噼啪啪击打着街面,水花四溅成满街希望。
 
 
太阳出来了
 
祖上留下的老屋,很怕连日雨。
看,把人都下得潮湿不堪。从新城那边拾荒得来的宝蓝色绒面沙发,怎么就湿透了呢?
幸好今天太阳真的出来了,赶忙请人搬出沙发来晒,虽然太阳还停在古旧得发黑的板壁半腰。
太太顶一头白发,在断了靠背的楠竹椅上坐了,左臂依着门棱,左脚舒适地放上高高的木门坎头,摆放出一个惯常的姿势,就为曾孙儿的小褂子订一枚纽扣。眼睛看不见用不着看,百年人生就这样过来,新婚就戴上的地摊货手镯还在,那无名指上,疑似钻戒的顶针,这会正对着太阳泛着铜的光亮。
上个节日里贴的对联,居然是金闪闪的繁体字,虽然只剩了上联,看到的人还是会读读,五福临门万事兴。
 
 
七平米的拔罐屋
 
一起长大的妞儿,怎么就懂起了寒热虚实经络骨骼。
孩儿们翅膀一硬飞远了。我们就不走,一起留下,守住老城守住这片属于自己的营生,守住一方没有力量去新城显摆,拼高房价高药价的邻里。
一溜溜儿方竹凳,就让一屋子满满是人。腿呀臂膀子呀,都在这里毫无羞色地亮出来。风湿感冒腰肌劳损,外伤淤血头痛腹痛,还有酸痛哮喘,都一并解决。我火罐你水罐他药罐,全是高人秘传的陶罐。
罐罐儿全按人的意愿,从妞儿手里有序地打在了应该在的地方,挣下木板壁排列着的锦旗。有人夸她这人,医德高尚妙手除疾。有人夸她的药方,民间良方神奇疗效。
 
 
神算
 
他有个别人给的封号,神算。
看他自己挂背后黑朽木柱上红纸黄字的招贴,中间是黑白太极。一边写着预测师,一边写着荣向前,用的是一个与时俱进的名号。
打有这座老城,他就在了。
他算命不用口说,只用手写,一代又一代地接起,反反复复地来来去去,折叠桌椅再搭两张麿得黑亮的矮条凳,走到哪里都是那个阵势。
这会来找他算命的,是正在新城那边包着一处不小工程的赵连河。他开了摩托来找神算,还戴着安全帽。他说这些天眼皮跳得厉害,看看是啥来头。
神算要笑不笑,挥笔在纸上写划。
就一小会,赵连河看那上边写着,你财运亨通,来得急,没及时疏导,自然影响心神流转。看你此刻气色,晃眼见得红光满面,盯着时间长些,就看出焦虑。不用多想,准是给你事做的那人指甲扣得过深,你怕事情做到头你没了利。预测下来你将因事生祸端。送你几个字,钱财自古是粪土,良心从来胜瑰宝。
 
 
小院媚色
 
日光正好,小天井小阶沿全都给照亮。
三峡牌洗衣机,木头盆架,都显得老旧,却作古正经地立在那儿,让阶沿不再空荡,过上了安稳日子。
在这阶沿边阶沿下都长了圈绿苔及小草的小院,天井里居然养了一株特大的发财树,连同屋顶的瓦草,都长相旺势。
檐下一吊数十年的斑竹竿,挂数个木头衣架,大红的乳罩一挂,大红的三角裤一挂,特别抢眼。玫红底白玉兰花色的吊带裙,水红色的连衣裙,浅橙色的毛巾又一条浅橙色的裤衩,再加一条水红透明蕾丝性感情趣小裤,一挂一挂挂得满满。
主人的性别可以确定,主人的年龄可以确定,主人的身份也可以确定。
谁都知道女的才会用女人的衣物,谁都知道年轻女性才喜欢那鲜艳夺目的色彩。
这里没有男人的气息,透明小裤只为主人自己准备。早出晚归心身累了,自己爱恋自己有什么不可以。
哦,今天是周末,门开着呢,只是什么也看不清。
敞开着的窗口黑影儿里那点蓝色,像是国贸大厦赠送的购物袋。
也许她这会儿正坐在床头,默算着这么些年在新城那边打拼的收获,够不够贵人小区一套两居室的首付。
这小院是过世的父母在时置下的,却不能久留,虽然幽静虽然安宁,连那私生活都可以放心晾晒在屋檐下阳光里。
她知道她想的不算,她说的不算,她做的也不算。
只有推土机突然开来了算。
 
 
茶馆
 
这茶馆人多,白发的光头的,座无虚席。
这里老年人那里老年人,都是男人,只有假期里来帮爷爷忙的高中生,年少,而独独是个女人(应该叫做女生)。
阳光透过亮瓦,比电灯还亮,壁上已经斑驳陆离的毛主席像,也被从亮瓦那里来的光给闪得清晰无比。
自己的杯子茶馆的杯子,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
到了怀想过去时光的日子,到了有事莫事天天有事的日子,那杯茶就必得要喝。
这么多人好像不喝这茶,真就没了事儿干。
不用上妆不用做旧,古老生活场景被这些人随意就编排得如此逼真。
有几个人打着长牌,有几个人哼唱着古戏文儿,有几个人闭目养神。有一个人,居然带来了一顶白色遮阳帽,拿在手里摆弄出一点现代声色。
 
 
这也叫做生意
 
一个上七十的老太,一个把古式发鬏挽出新景的老太,一个戴着珍珠项链的老太,一个衣着光鲜的老太,居然当街摆下七根白色黄瓜,还有一布袋鸡蛋。背篼当了凳子,做起生意来。
没生意的三轮停在左旁,没事的车夫蹲在右旁,这就有了一场交流。
哟我说老姐姐,像我这年纪我这车型,不准在新城跑,只能够在这老城里碰运气,难不成新城不让你这年纪的人守摊儿?
老太笑笑,早年做菜生意顺,积攒了两个,现在在新城那边已经有了房子,在新修的菜市场还有一个不小的摊位,由儿孙们打理着。只是真舍不得老城,自己大半辈子就在这里度过,一点一点就在这里挣下些钱。第一次做生意,就是七根黄瓜,二十个鸡蛋。我左右手这对手镯,就是当年才开始有了余钱弄的。
今天来,是原来的两人个熟人要来这边卖花生,我就跟了来,都为再体会一下当年在这街头摆摊的味儿。
他们左侧后的屋檐下,那一男一女,花生早卖掉。双双垫着蛇皮袋,相隔五十公分。男的正打着一个大大的呵欠,女的却已经进入梦乡。
 
 
住房出租
 
也算一种创意,废物不废,纸箱板上很工楷地写着,住房出租,房主的新址和电话,被两枚铁钉端正地钉在门板的滑槽棱上。
过路人连正眼也不给一个,看那男的白体恤灰中裤,一双凉鞋,操着正步走得风快,随意扣在头上的草帽也一心配合他赶路。那个女的呢,一个背篼一件玫红衫晃成一道影子,抢在与她背道而驰的人之前闪离画面。
还是来细细看这渴求出租的房屋吧,木架青瓦下店上宅,借一方风调雨顺屋顶上也可以蓬勃,大开间门面适合做做大生意。
主人离开的日子不是太短也不是太长。门板合得不是很规整稀松漏缝,有几块已经变形,好在不当紧,有个能干木匠几下墨线一弹,几下推刨一甩,再添加一二块板,一统刷成土褐打一道亮油,一个旺相门脸儿便在了。
只是这店不再是店。
住房出租,住房出租,店自然就是住房,会有一个人或者一群人需要。
总有一天,主人的电话会陡然响起,传来一句怯生怯气的询问,你那房子还租吗?
 
 
过眼云烟
 
三十年前为迎接中央要员视察,老城抢着铺了一条沥青大街,两旁植了梧桐树。
那会的繁华,有了大都市的味道,人挤人街市没有哪里不闹腾。
今天来到这里,正经是人们出门的时光,看到有一白发老太拄一黑杖在前边行走,一花裙丰满妇人推一海蓝儿童车,载一两岁幼童,在离老太五步远的地儿跟着。
一根粗铁丝,在两棵梧桐之间,把绘制着梦幻地图的被面床单,长长一溜儿,敞开给天空,敞开给大街。
行人稀少,车辆稀少,阳光下的街头遍地冷清。
沥青大街的寿命终了,老城的寿命终了。
翘角飞檐承载的是旧时的情怀。
天井里追逐蓝天上的白云是梦幻中的事儿。
 
 
等待挖挖机的时光
 
横一块竖一块高高矮矮,牛毛毡彩色布同心协力,挡风挡雨挡阳光。
没挡住的不必在意,因为那是挡不住的。
空啤酒瓶一箱摞一箱,整齐不整齐无关紧要。货三轮儿铁水管塑料管电工梯破桌椅,鼓鼓胀胀的麻袋花色齐全,人高人低堆放得满处是,杂乱无章最是有章法。
一个小空隙支起一把中型的遮阳伞,小圆凳上放了菜墩墩。
煤汽罐煤汽炉加一个黄色塑料桶。
立一可以不转的风扇。
什么样的日子都是日子。
围墙外的丝瓜花喇叭花探头探脑,总想看明白里边的场景,还有那打个光胴胴的男人是不是师哥。
眼睛一亮又一亮,那里有一件粉色衬衫,居然还挺干净 ,爽气得紧。
花叶们遮挡不住的拆迁与围墙一样高一样阔。
没有人再想做汽油焚身的英雄。
迎候的姿态还是拒绝的姿态,都不想选择。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呆在这里,祈求挖挖机来到之前,有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地盘,可以让这么多年的收荒营生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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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1/9/17 23:49:36      阅读:2016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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