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清纳兰性德
四月，暮春时节，樱花片片飘零，绿叶竞相舒展，就在这春深似海的季节，我们，泸州化专68级部分同学的聚会在美丽的酒城泸州。43三年了，当年的少男少女如今都进入花甲之年；43年后的同学会，花开花落，这才是“落花时节又逢君”啊！
一
四月二三日上午，来自成都、重庆、泸州、泸县的90余名同学（含无机、有机、分析、和化机专业）披着满头的霜雪，带着满脸的笑意，怀着年轻人的心态陆陆续续汇聚在簇新的化专校园。一群做了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的“老孩子”，都睁大眼睛搜寻43年前的遗迹。去寻找我们的专科部大楼，去寻找被武斗“弹洞前村壁”的老墙，去寻找我们的图书馆、实验室，去寻找我们的寝室楼，去寻找菜美饭香的学生食堂。可是一切都没有了，眼前是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世界。快乐的新世纪大学生，他们都是90后的宠儿，有的抱着篮球在我们身边跑过去，投与我们一个浅浅的笑。有的埋头翻着手机，傍若无人的进入教学楼。那挺拔的教学楼前，不再是我们怀念的蔷薇花，那是新近种下的银杏。满园的红花绿树，不再只有芳草萋萋的足球场，更有宽阔的塑胶跑道和体育广场。如果说当年的化专园只像是《红楼梦》里的一个“怡红院”，那么眼前的化专园已经是一座奢侈的“大观园”了。我们犹如“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陌生但又那么亲切。我们的老校长陈著常作古了，但这位声誉显赫的教育家（1928年北京大学毕业，原自贡曙光中学校长，1953年到化专筹办。办学理念是传承蔡元培“兼容并包”，发展为“尽心为公，努力争能”），他是泸州化专的创始人，他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地盘旋在我的记忆里。我们走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去遨游我们的青春岁月，缅怀老校长陈著常，也缅怀老红军王文礼！那早已逝去的老红军书记王文礼，他那在战争年代留下刀痕的脸，至今还刻在我们心上。我们忽然忏悔起来，为什么文革一开始，我却把矛头对准放牛娃出生，却又无辜，一时无助的老红军啊？我们还有很多可亲可敬的师长哪里去了？也许，今生今世见不到他们了，但他们的谆谆教诲永远不会消逝。我们所见到零零星星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已经是耄耋之年，面容慈祥，当然不再灿烂！
现任院长杨宗伟先生是60后的新人。当他还是婴儿时代，我们的青春已经闪现在化专园了。虽然我们此刻是两代人的情结，杨先生还是很看重我们的到来，读懂了我们的心意。学院专门打出横标“学院欢迎68级学生归来探望母校”，杨院长在欢迎仪式上致辞，言辞恳切，语调可人，仿佛我们的老校长陈著常又回到校园。我们无机20班的沈京玉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感谢学校的养育之恩，感谢今天的院长给予我们的热情接待。肺腑之言，酸甜苦辣，43年啊，且能一语道尽？我们的感情全交托给沈京玉，同学们在陶醉于此时此景的同时，也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
九十余位同学，来自不同的班级和不同的地域。在我们毕业分配前夕，正处于“十年动乱”的严重时期。幼稚和冲动，使我们纯洁的同学情谊蒙上罪恶的世俗尘埃。以刘邦富、曹小平为学生领袖的“9.15”和以李方华.、李文国为代表的“11.3”，所谓“红旗派”和“红联站派”。竟然莫名其妙地势不两立。大字报、听课闹革命、串联、武斗，这些不务正业的举止把美丽的化专园搞得一塌糊涂！如今时过境迁，往事如烟了。今日，什么“9.15”，什么“11.3”都变成历史的小丑。我们从巴山蜀水赶来的同学都十分珍惜眼前的一分一秒，希望时间就此定格在今朝。彼此拥抱，友人柳开华，任然有万种风情，体魄健壮，保持篮球运动员的身材，他把我抱起来，举得好高，好高，我好像变成孩子了。张光熹是无机19班的同学，她还是像当年那样快言快语，一见面就佯作生气的模样“骂”起我来。她说“就是你呀，吹嘘涪陵好，我们去了哪里，我好后悔.......”，我反唇相讥；“你们去涪陵做了公务员，是我们工资的双倍，你不感谢我，真是忘恩负义！”大家又是一阵笑声。43年前的文革恩怨也同旧日化专园一样，荡然无存了，白发苍苍，却又顿然变得那么娇小起来。好多女同学哭泣起来，好多男同学眼角红红的。顿时，化专成了我们宣泄感情的大舞台。
我们无机20班是当年学校的样板，学解放军，学“一帮一，一对红”。排队下河洗衣服，整队就餐，“好”学生带差生等等，简直可以乱真了，班主任姜德村因此成为青年教师中的明星。同学们年少无知，来自农村和小城市的同学变得小心翼翼，来自重庆的学生也奇迹般地乖巧起来。忽然，文革爆发，沉默的无机20班，也在沉默中活跃起来，我们的大字报矛头所向披靡，先是班主任，然后是学校.......两派的对垒从我们班开始，最激情的造反声浪从无机20班教室涌向全校。那时，学校有三个年级，69级、68级和67级，最热闹的是68级，68级的中心又在我们无机20班。今天，我们20班来了20位同学，两派的代表人物都集聚一堂。然而，彼此那么和谐，都是一群上当受骗的孩子，如今都是 一群老翁老妪。激情燃起，却又是温情脉脉了。
刘帮富变成慈眉善目的老者，他的背更是佝偻，现在才是名副其实的“刘驼背”。曹小平由一个翩翩少年变着深谋远虑的商贾，岁月是天然的化妆师，那位乌黑卷曲头发，笑起来有一对酒缸窝的高干子弟，有点清高，甚至傲慢。难道他，就是眼前的小平吗？李文国的脸上泛起生活的浪花，也许多子，低薪，也许有点失意。做我们班长的时候，很有威信，他仿佛生来就有一幅做官的相。后来，为什么不太惬意，他没有告诉我们，我们也不必去打听了。朱学荣是我们的团支书，最初工作不顺，但赶上改革浪潮，现在的他已经是老板者流，谈吐很商业，但他带着太太和孙女，咋一看去，如今的老朱又是那么和蔼可亲。被我们姜老师称着‘小老虎”的彭兴发不知道患了什么病，坐在一边，只有微笑，很少言语，行走起来又步履缓慢，年纪比我们小，却老态龙钟也。周定明和李贵然，含蓄稳重，是非常慈善的老父亲形象，他们的太太都是我们的班花。杨模富和严志芬都是男孩子追捧的目标，如今他们都是贤妻良母，陪坐在他们忠厚的丈夫身边有百分之百的满足感。李贵然曾经是举足轻重的企业厂长，周定明也是中层干部，他们都曾有辉煌的业绩！可是，彼此没有点滴的炫耀，我们都回到当年。
德荣先生是泸州市的公务员，他与吴金川主持了这个盛大的同学会。见他穿行在同学之中，举手投足都那么专业，训练有素，我们都投与他感激的目光。德荣是我们的学习委员，从弥陀古镇走来的他，很珍惜生活，当年就是燥动化专园的写手和交际明星。特别是文化大革命，练就了丹青粉墨。如今成了牡丹画派的高手，在座的同学们啊，今天你再去领教德荣，你会觉得他就是一帧名贵的牡丹图！
从沉思里回到现实，我们走进食堂，可现在不叫食堂了，是窗明几净的饭厅，学院的酒会就设在这里！昔日的食堂是我们最难以忘怀的地方。1964年秋天，我们成了幸运者，成了泸州化专的新生，就是这座食堂给了我们佳肴美食，经过自然灾害的孩子，有了饱饭，有了丰盛的肉食。如果说要感恩，我们应该感激化工厅，感激我们的老校长，感激那位老红军！来自穷乡僻壤的先生免费，来自城市的贫苦孩子每月只交2.5元，极个别富家子弟交7.5元。政府扶贫，堂堂学府，我们是一群幸福的人！如今眼前的食堂，变得更加豪华，我们却深深地怀念着当年的大鱼大肉啊。院长敬酒，倒是在敬长辈，也仿佛在同我们一道祭奠消逝了老食堂。
离开母校，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何年何月，也是这么一些同学再聚会在这里，凭吊我们逝去的青春，凭吊我们昔日的校园啊？
二
下午，我们分班活动。澄溪口滨江路茶园热闹非凡在滨江路公园，来了我们这群无拘无束的茶客，那些无关的游人都另寻店铺。我们一边品茶，一边闲谈。说起往事，悠远、意味深沉；谈着自己的故事，伤感、欲说还休。眼前最难以辨认的是曹小平。但我们之间距离更近了。昔日的傲慢与清高不复存在，但他当年的风采又浮现在我眼前：卷发、酒靥、白皙红润的面庞，那双时髦的宽边眼镜........。朱学荣酒后说话啰嗦一点，一直同小平说往事，似乎有什么恩怨要在几分钟里消融，但清醒的小平一再叉开话题，其实，文革中的“红卫兵情结”任何人也说不清楚。曹小平在商场打拼，见多识广了，心胸宽了，他建议还是让大家各自介绍自己这43年的经历。于是，按照小平的建议，依次说说自己的昨天和今天。对人生，任何人都有说不清楚的苦恼，摆不完的辛酸。但，我们都是轻描淡写谈谈自己，没有晒儿女，也没有晒工资，也没有去晒自己辉煌的某段经历。长江的水依旧，人啊，有的面目全非了。但最可贵的是还有一腔炽热的心肠，班花杨模富和严志芬曾经是我心仪的姑娘，今天我挽着她们的玉臂开开心心合影，他们忠厚的夫君站在我们身后，那一瞬间，已经盼了多少年！
澄溪口滨江路品茶聊天，几十年的话语都变得简单起来。曾经唇枪舌战，曾经势不两立。岁月冲洗了裂痕，填平了沟壑，岁月带给我们宽容的胸怀，今天啊，多么珍贵的日子。我期待着下一次的团聚。
晚宴就设在长江畔的酒家。使我吃惊的是我们这一桌竟然添了一个“陌生人”，还是德荣眼尖，一下子就认出此人竟然是我43年前，如今已经渐渐淡忘了的友人----陈玉莲。我很抱歉地伸过手去，紧紧握住故人的手！我们都老了，但他的体型依旧，眼睛还是那么炯炯有神。终于在脑海里浮出了青年时代的玉莲，那是一个含蓄而又很有上进心的学生，我们常常在一起谈生活，谈未来，我们匍匐在绿草坪上摊开书本，我向这位学长请教。他是有机9班的高年级学长，对新来的学弟总是呵护有加。高年级同学我有两个朋友，一个是歌手玉莲，一个是画家宗尧。都是泸州人，都是颇具艺术气质的才俊，我是介于他们之间的一个空有文学抱负，实际一事无成的庸碌君子。他们都很有成就，玉莲歌声感人肺腑，宗尧跻身入美术名人录。我却步履蹒跚，只会仰天长叹的无能之辈，落伍于愧对诸君。
夜宴散去，音乐舞会就设在滨江路的丛林里。乐队是吴金川请来的，琴师是金川，歌手就是我的友人玉莲。琴声悠扬，歌声雄浑又甜美。久违舞厅的我，望着满座昔日如花似玉的小女生，我热血沸腾，激情澎湃起来，我大胆地走上前依次邀请她们。舞步轻盈，歌声贯耳。我把她们全看着43年前的妙龄女郎，三步，四步，我们的生命似乎从今夕开始........。她们都笑盈盈，两片红晕在脸上，不作脂粉，也不是当年的红润，原是橘红色的灯光，加上她们的太激动。玉莲一曲又一曲的歌，拨动着花甲老人们的枯竭的心扉，不知倦意，不去想43年的风风雨雨。啊，醉入舞池，这应该是我平生第一次吧？
三
二四日，我们早早来到杨桥水库风景区。杨桥水库，是我们无机20班曾经付出过极大贡献的一座人工水库。杨桥水库坐落在蓝田坝的后山。四面是山峦，利用地形造景。那一堵坝堤就是我们当年劳动过的地方。当年，一群不足20岁的孩子，步行来到这里，投宿在贫下中农家里。同吃同住，同劳动。在好班主任姜德村的带领下，抬石头，磊石方。为筑坝堤，我们披星戴月，有时还废寝忘餐。当时担任劳动委员的周定明，嫩弱得腰部受到严重损伤。如今已成了周定明的终生顽疾。今天，我与周定明漫步在坝堤上，无不感慨万千。定明一边述说，一边还用手撑着隐隐作痛的腰。四月暮春，游人如织，那些红男绿女，谁会知道，这美丽的库区有我们的汗水，有我们青春的足迹。在修筑杨桥水库的近半月时间里，我们还自编自演了《打夯歌》，用舞蹈的形式赞美劳动！
月亮湾，是杨桥水库的中心景区。面向碧波粼粼的水域，远处山峦起伏，苍翠欲滴；近处舟子横流，笑声沓然。我们就在这么醉人的图画里与同学叙旧。43年前，泸州硝烟四起，学校也变成避难所。我的家人也从北城迁到南城，避难于化专，化专一时是泸州的安全港湾。那段时间，柳开华君，是我在战火中的朋友。后来，我们结伴串联，去了重庆，去了南充，最后去了成都。我们一行四人。这次同学会，仅有开华君，德林君和我，而李纯文为儿子筹办婚事没有到场。今天相逢在杨桥，望泱泱碧水，想漫漫岁月。我们都老了，但旧情尚在，我们有千言万语，只在默默无言中。柳君的太太吴大美，风韵犹在。他们夫妇应该是参加同学会中外形变化最小的，追忆他们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当年的柳君与密斯吴原是一曲英雄与美人的绝唱，见他们翩翩起舞在舞池，同学们都投向羡慕的目光。我也祝福我的朋友柳君和大美！也祝福所有的同学-----青春常在，快乐无边！
作于2011年5月1日在明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