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回家，正赶上杀年猪，帮着忙乎了一阵后，一切收拾停当，一家人团团圆圆围坐而饮。

“怎么没见好伯？”我突然觉得心里似乎少了点什么，不禁发问。

“死了。”母亲简单地说。

“好伯死了！”一阵失落之后，好伯的一系列语重心长的话又回荡在耳旁——

“娃儿好生读书，将来才有出息。”

“你现在端铁饭碗了，旱涝保收，好啊。”

“成家立业，是人生大事，娃儿眼光莫太高了。”

“养儿防老。早栽秧子早打谷，早生儿子早享福。你娃莫忘了生儿育女。”

好伯对我实在是关怀备至，每次回家，他都毫不例外要来与我聊个不停。虽然他的一些观点我不太赞同，但他是出于一番好意，我也并未表示反对。可他竟然……

“好伯一向很健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我有些怀疑。

“还不都是因为一群忤逆子！”母亲有些意味深长地扫了我们兄弟几个一眼。

好伯有三儿两女，老伴英年早逝，他既当爹又当娘把子女拉扯大了。这不，现在子女们也都已成家立业，日子过得也够和乐。

可恰好问题就出在这儿。大儿媳一胎龙凤，自然乐不开交；二儿媳看准时机，育得一儿，也很高兴。唯独三儿媳肚子不争气，偏只生得一女。于是，三儿三媳把个女婴甩给好伯照管，双双出门打工，以便趁机超生一个。哪知上天不与方便，临盆之际，又添一千金。三儿媳气忿之余，仍不甘心，还想故伎重演。

这时，好伯坐不住了，骂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女娃不都是人？况且现在国家正计划生育，你何必硬要死脑筋呢。”赌气不与照管。

三儿媳火上加油，从此对好伯不予孝敬。一石激起千重浪，大儿、二儿也不再赡养好伯。

但好伯其实并未对儿媳们要求多少。好伯有一手漂亮的竹编手艺，他编的竹篮、背兜、箩筐、鱼篓之类，谁见了都赞叹不已，说是蚂蚁子爬上去还得拄拐杖呢。所以常常卖得好价钱。好伯因此平常也多拿积蓄为孙子孙女们操办衣物等。他买的糖果糕点之类，谁家小孩没吃过？就连我小时候也每每在好伯面前撒娇呢。谁家大人们忙着干活，拉下孩子们满院子撒野，好伯却还像保姆一样，周到得人们都不禁热泪盈眶。

可就在这个春节前不久，好伯在院子里破竹，孩子们把竹节筒滚得遍地皆是。好伯起身到屋里拿旱烟，不小心踩在门槛下的一个竹筒，栽了下去……

多好的人啊！可……

饭后茶余，我提议出去散步，不经意来到好伯坟前，见一堆乱石垒起的坟台孤零零地蹲在荒山脚下，疯狂的野草恣意地在好伯浑身上下磨蹭。我想一把火把它们全烧死，但大家都反对，只好作罢。

我点起两支香烟，放在坟头，但见烟雾缭绕，呈圈状久久不散。我想：大约是好伯泉下有知，又欲对我语重心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