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把教书当事业，已是好多年以后的事了。在我的学生时代，遇到了许多良师和恩师。小学时的班主任唐克念老师，是中江中学高64级的高材生，竟回我们大队当了民师，待我如同父亲；初中阶段的邓重和老师也如同父母般关怀我，恩同再造；初中时候的数学向新华老师、物理邓顺常老师（后来当过中江县副县长），她们那严谨的教学，讲课时的慈祥之态，笑容可掬的唯美，都在我脑海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高中时候铁嘴一般的李果平老师（后担任过中江中学副校长）那严密的证明与计算，刘德乾老师教我们语文时的声嘶力竭以及扣人心弦的抑扬顿挫，都为我们留下了永生难忘的记忆。

而1977年上期半个月的小学代课更为我未来的教育事业铆足了基础，也像磁石般紧紧吸住了我。

那是77年6月下旬，仓山小学缪祖贵主任要去搞什么运动，他那个班的数学没法上。于是请我去代半个月的课。我按照教材内容稳步推进，根据我的理解和发挥，把课讲得生动有趣，学生非常喜欢我，作业出错率极低，加上语文教师罗奇慧老师的班主任工作做得非常到家，所以课堂纪律极佳。初中的政治课，上的是讲毛主席的《论十大关系》，我记得我也发挥得极好。

不料，半个月的代课，似乎瞬间就结束了。有一个星期五下午，我还在教室里批阅作业，刚把最后一个本子批阅完，有人在门口叫我：“彭老师哇，请你立即到唐总务那去一下。”“好”。我回答完，提着书包就到了仓山镇小的唐总务那里去了。只听他说：“彭老师，你半个月的代课到期了，27元一个月，发给你13.5元，请你签字。”我默默无闻的签了字，接过他递给我的13.5元人民币，脚步缓慢地迈出了他的寝室兼办公室。当我来到仓山小学后院时，望了一眼东方的天际，蔚蓝的天空中飞过几只呢喃的飞燕，斜斜的夕阳照射在东边的院墙和屋檐上，高大的几株水冬瓜树把夕阳筛成斑驳的光影投放到灰色的瓦棱和屋脊上。这么美好的晚景似乎以告别的姿势来向我依依惜别。不知不觉间，我便泪眼朦胧了，我人生的第一段职业生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至今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拖着如灌满了铅似的脚步跨出仓山小学后院的大门的。

差不多五个月后，文化大革命以后的第一次高考，南四区的文科考场竟然就设在我五个月前的伤心地。77年12月9日早上，当我站在仓山小学的后院里，抬眼一看，我竟在心里对自己说：“尽管这么多人参加考试，但我彭千里都考不上的话，也没有几十个人能考得上。”就这种自信给了我力量。78年1月5日成绩通知下来时，我竟然如愿上线了！哈哈，命运没忘记我！我第一次得意了一把。

填报志愿时，我就填了师范专业。尽管以4分之差没上成大学，但1978年4月跨进了中江师校79级2班（文史班），也算差强人意吧。

高中的底子，大学的本子（我们的教材几乎全是当年的四川师范学院，也就是后来的四川师范大学的教材本子），中师的牌子的我们，于1979年8月跨出了中师的大门。九月，我来到了万福中学实习，教高81级1、2班语文，当廖全发老师的助手。1980年4月，来到华实乡小教五年级语文，下年开始教初83级语文。记得1980年7月，赵环光校长问过我：“下年，你教初中还是教小学？”“教初中吧，教小学语文，我害怕我教深了，学生听不懂我的课。”我回答说。下年真就让我教初八三级一班语文，并兼该班班主任。1982年9月，因结婚，妻子在万福教小学，我便调进了万福乡初中，教初85级2班语文，直到1991年9月离开万福乡初中，调进广福中学教高94级1.2班语文，任2班班主任。

在华实时，我曾在一个老师手上看到过一本当年成都七中出的《初中语文词语汇释》的教辅资料，我仔细翻了十多页，发现竟全是初中课本每页横线下边的注释，既没新意，又没添加点什么有助于中学生学习语文的新东西，只不过充当了一下搬运工而已。我当时就轻蔑地说：“这样的书也配卖钱，给我半年时间，我能编这样的书三本以上，而且还力争搞点创新，如指出一下词性，或造个句呀什么的。”不料，这个话被谁传进了当时的校长胡辉龙的耳朵里。听说胡校长竟然对传话的人说：“他彭千里抱鸡母都打得到鱼了，还要人家水老娃○1干啥？”当然，胡校长这个话他也没胆量当着我的面说。这是九十年代有人告诉我的。九十年代，我还真和余凯儒（后来德阳教育局的副局长）刘国模（德阳二中语文教师）一道主编过两本初中教辅资料，一本叫《读文点津》，一本叫做《初中语文基础知识指要与测试》。我无意证明给谁看，今天在这里提及一下此事，只是想告诫我们的领导者，千万别门缝里瞧人。不过啦，我倒要真心感谢他，也许他这是一种别样的鞭策吧。因为，它让我发誓要证明自己不是抱鸡母，也不仅是水老娃，而是千里马！而我个人的性格也决定了不甘人后，在华实教初中时，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再读一点书。如今生今世不能读个大学，我会在临死之前叫我的亲人把我抬也要抬到大学的门边去落气！1984年9月，我如愿以偿，以比较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川师大84级中文系函授班。于1989年6月荣获四川师范大学本科文凭。又学了一年英语，90年6月30日荣获文学学士学位证书。在90年1月，我真的在四川师范大学前门留下过一张个人全身照——我是四川师大毕业生。

真正让我觉得教育教学工作是一项事业，那是在90年夏天的事。记得是6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我正准备煮晚饭，万福乡初中工会主席蒋得畅主任突然从学校外面走进来对我说：“彭千里老师，你赶快到本校门口去一下，你过去教过的一个叫王小琴的学生，要见一见你！”我立即解下围裙，手也没洗，就跑步到万福乡初中大门口，也是当年万福营业所的大门口，这时，只见一个背对着夕阳的时髦女孩从街口下边跑上来，我竟然硬是没认出她来。“我叫王小琴得嘛，耶，你当年在班上常读我的作文，说我文笔细腻，又那么充满诗情画意，娓娓道来的全是故乡的美，故乡的情，真有冰心散文的底蕴，还嘱咐我将来要好好发挥自己的长处，争取写出人生最美最美的华章⋯⋯”我真说过这么美的话？“我真不记得了，毕竟已过了十来年啦。”真正说过，老师，你的话呀，对我是莫大的鼓励呀！遗憾的是我没做好，没写出人生最美最美的华章。”我认真端详了一下她，这才把当年那个常常穿一件红灯芯绒衣服的黄毛丫头和这位扎着两条羊角辫的时髦女孩联系到一起。“没做到不要紧，继续下去，必有收获。走，进去，到我家吃晚饭。”“不啦，彭老师，我是乘什邡县青年教师艰苦生活考察团去普兴乡小考察的，我打听到你在万福乡初中，所以特地上来看看你。我还要跟团回去，下边，我们的专车还在等到我。”王小琴恳切地说。“那好吧，祝你步步高升，在你的邡亭一幼干得更出色！”我鼓励她道。

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街口下，我激动得流下了幸福的热泪。我第一次感到我的工作很神圣，对于我来说，这就叫事业吧，我当年随便的一句点赞就成了我心爱的学生人生的精神动力，我好伟大哟！我好有成就感哟！

从此，我对我的工作更加卖命了，更加忘我了。我突然想起了马克思在他的《中学毕业论文》中的一段名言：“我们的事业并不煊赫一时，但将永远存在。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淌下热泪。”我当时就固执地认为，这会令高尚的人们将淌下热泪的事业，肯定就只有这教育事业了！我很荣幸我干的就是这个事业。

那以后的教学工作，在我心灵深处升华成了事业，升华成了一种神圣的使命！

第二年下年，我便申调到了广福中学。我固执地认为，初中十多年的教学已不够我发挥聪明才智了，我要挑战高中教学！因为这时我早已获得文学学士学位证书了。中师里，李昌绪那优美的讲解，深刻的分析，美丽的板书令我神往，函授大学里苟建丽（后任过四川省政协副主席）老师那精辟的现代汉语分析，范文瑚老师的扣人心弦的外国文学赏析，张昌余老师那唐诗宋词的唯美分析和精美板书，以及杨忠国老师的当代文学赏鉴，还有刘志成的古代汉语阐释，都如玉液琼浆般常令我回味。而且，这些字字珠玑，行行碧玉般的古今中外文化的精华都令我陶醉。我发誓要把这些绝世灿烂的精品与我未来的高中生们一道分享，一同品赏。

所以，对我的高中语文教学，我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调，要教得美些，更美些，要教得深入浅出，雅俗共赏，灰谐同趣；要教得语言学、写作学、美学、思想学与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之间完美结合，精美融合，和谐契合。“要让学生生活语文化，让语文教学生活化。要把生活的活水引入中学语文教学的课堂。让课内知识向课外辐射，让课外知识向课内延伸。”李镇西的这段名言，当我第一次见到以后，我就觉得是英雄所见略同，因而更坚定了我的语文教学观。

虽然，理想的横杆挂得很高，实现起来还有很高难度。但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好像迄今为止还没有几个讨厌我的语文课的学生。

我常常把生活的活水引进中学语文教学课堂，用它们来阐释某种观点，讲解某个成语，证明某种规律。我一直喜欢，把中学语文教材资源用好，用活，用透，用到尽善尽美。我一直坚持既要让孩子们学到中学语文的相关知识，夯牢基础，提高中学语文的综合素养；又要让孩子们尝到认识世界、感悟生活、感悟人生的方法和道理。我既要成为他们语文知识的老师，更要成为他们未来人生的导师。我下定决心要为孩子们铸就未来人生风雨路上能终生受用的思想、灵魂、秉赋及精神世界的摩天大厦！

几十年来的教学实践，以及反馈回来的学生们的感受，足以证明我是基本上做到了这一点。我在30年前就发誓，绝不仅作教书匠。现在，我可以无愧地说，我做到了这一点。

当我光县级及以上的教育教学获奖证书有几十本的时候，2008年7月，我的教育事业迎来了鼎盛时期。这一年，我教的中江中学高2008级1班语文班平达到了115.3分，有12个学生120分以上。陈元林同学以语文成绩125分、文科分646分的优异成绩荣获延考区全省第二名，德阳市文科状元，填补了中江县没有市状元的空白。当时班上的邹欣芝同学以语文高考成绩129分的优异成绩荣获全市文科语文单科第一名。当年我校的文科语文组高考语文成绩荣获全市第一名。现在都还有获奖证书为凭，并非虚夸。

别人把工作、把上课当作是受苦，当作是万不得已的付出与劳累，而我却把上课当成是潇洒的享受。所以，从2008年以来，我连续五年上学期都上的是三个班语文。别人总说，你干啥？何苦那么拼命？我总是笑笑，对别人说，没啥，玩了也是玩了，不也还可以挣点儿微薄的收入吗？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谁教我那么热爱语文教学工作呢？“热爱是最好的老师嘛！”我今天在这里如实招来，唯愿不会引来朋友们的嘲讽，我就心满意足了。

2015年1月17日中午，我补完课后骑自行车回中凯一号9栋25楼2号住处时，因为地下车库路面有水，又湿又滑，被摔了一跤，右脚踝关节部位外侧的一根小骨被摔成骨折。得知消息以后，学校领导、本校高中一、二、三年级语文组同仁、高2013级13班和22班学生代表以及我几个耍得好的哥们兄弟都来看望我，我为此感动得有几个夜晚睡不着觉。本学期，我早就跟学校教导处况主任提出了申请，3月1日，我要回校上课。有的朋友劝我最好还休息一段时间，把伤骨长得硬扎一点再来上班。我只好笑笑说，“在家里耍不惯，也不好耍得！”其实是我心里在说，一是我要用实际行动答谢关心我的领导、同仁、朋友及孩子们。二是我为我的事业奋斗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因为明年就该退休了，听说退休要延长，但我又等不到了，明年就会让我硬行退休，所以我得珍惜机会，珍惜时间。我对天发誓，这不是假话，这是我的真心话。但愿朋友们听了我的真心话，千万别笑我傻和痴！

德国著名大诗人谢尔德林说：“人应当诗意地栖居于这个世界上。”多年来的实践告诉我，什么才叫“诗意地栖居于这个世界上”呢？我惊奇地发现，当我站在三尺讲台上，辛勤地耕耘着身后那方黑色的沃土，兴奋地面对着眼前那一群鲜花般的少女和阳光般的少年时，就像是走进了春天繁花似锦、优美如画的公园里那般惬意，那般令人陶醉，当一声齐整整的、发至学生肺腑的、震耳欲聋的“老师好”传来时，简直让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然后，当我带领着孩子们就像在大海边拾贝壳似的徜徉在知识的大海边，拾起那一串串闪亮的贝壳时，看着孩子们那一张张幸福的笑脸和那一双双充满感激、闪烁着聪慧与机智之光的大眼睛，然后侃侃而谈，随意描绘，任意挥洒⋯⋯这时该有多么浪漫，这又该是多么富有诗意，多么甜蜜美丽的事业啊！每当处于此情此景时，我的心中就总会荡漾起无限柔情，无限诗意，也就很自然地陶醉其中啦。我此时的心儿呀，就像长了金翅膀似的，在无比美丽的王国里，像飞天似的，飞升、飞升，直至碧罗之高远。这难道不是诗意地栖居吗？

更让我陶醉似的、发疯似的爱这份事业的原因是：这里没有尔虞我诈，更无勾心斗角，这里没有世态炎凉，更无机关算尽。一切与世无争，一切随心所欲，一切任意发挥。在你每一滴辛勤的汗水里，会荡漾着孩子们张张灿烂的笑脸；在你每一分无私的奉献里，会飞舞着学生们份份满意的答卷。旱天暑热也罢，冰刀霜剑也好，你都可以那般从容镇静，气定神闲，豪迈大度，超脱大观。因此，我为教育疯，我为教师狂。

为国辛苦为民忙，甘为民族育栋梁。

豪情壮志昭日月，呕心沥血著华章。

毕生难尽春蚕意，矢志甘献蜡烛光。

每到夏花烂漫时，捷报飞来慰衷肠。

明年，我就要光荣退休了，就要离开我心爱的教育事业了，我多想申请再干三年，到63岁才退休，这便是我的愿景吧。

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仍然要选择能让我诗意地栖居的教育事业！虽然苦和累，但比起单调平庸的人生来，起码要崇高百倍！（完）

○1又名小老鸦，学名鸬鹚，渔夫养来捕鱼的。意名：捕鱼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