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年铁路工人的履历，改变不了你

农人的本色。病退以后，锄头、扁担、粪桶

再次成了你最亲密的伙伴

雷打不动，风雨不解。以至于69岁时

上帝就没收了你的忙碌。你的任性。你的固执

该耍你不耍，好耍你不会耍。是不是

你被大伙食团饿怕了饭，被文革吓破了胆？

包产到户后，你不把养老金用来养老

反而把它注入庄稼的根部

早晨，你喊公鸡打鸣

晚上，你叫狗儿入梦

你比农人还农人，全没有

一个铁路工人的作息时间

你终于把自己驼背的生命交给了墓碑

包谷还在土里挂须，黄豆还在土里开花

蔬菜等你淋粪，稻子等你追肥

你却——

太阳像一个巨大的伤疤，印在你的退休证上

沿着小河上的小桥桥墩，一点一滴

滴血泪……

（二）

岳父去世那晚，我失眠了。

他躺在堂屋的棺椁里，我

睡在隔壁的木床上，在同一个夜里

却阴阳相隔！

我无法入眠，他却无法醒来

闭上眼睛，脑海全是岳父的形象

——怀揣铁路工人退休证的他

躬背驼腰，将日子耕耘成一行一行

整齐的红苕行子，太阳恶狠狠地

揪痛他的耳朵，他却不肯离开承包地

月亮都已睡去

他还在阶沿上铡猪草……

每月千余元的退休金，足够他与岳母养老

他却停不下来，固守

“地内出黄金”的祖训。如今

他停下来了，把草帽般的命运

永远挂在了“劳动最光荣”的铁钉上？

公鸡又打鸣了，我还没有入眠

我想和岳父说话，就燃起一支烟，拨亮

岳父棺椁前的长明灯，让它照着

屋外那只无法入眠的蛐蛐……

（三）

减去三十八天，岳父还活着

岳父活着，他的庄稼就望着他、依赖他

像他的孙子望着他头上的汗水，依赖他袋里的退休金

有19年铁路工人经历的岳父，爱庄稼如孙子

包谷被风吹倒了，像孙子不小心跌了一跤

他会赶紧去扶，并拍掉孙子身上的尘土

稻禾缺水了，像孙子没有了“营养快线”

他会掏出袋里的退休金，哺育孙子茁壮成长

岳父是他孙子的爷爷，也是他庄稼的爷爷

如今，岳父去世了，他的庄稼

像他的孙子一样，依然翠绿、金黄

岳父墓上的野草就像他的睫毛一样

蓄满晶莹的慈祥。岳父知道

他虽然不在了，可他的庄稼、他的孙子

依然需要呵护。

他的孙子也知道

爷爷在去往天国的路上

更需要庄稼，更需要粮食，更需要

翠绿的诗行，金黄的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