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游历过长江之滨的江安夕佳山庄园,你也在沱江下游雄踞老鹰岩的寨子上短暂居住过。它们都是昔日地主庄园,都是晚清川南民居古建筑的代表作品。
夕佳山很幸运,保存、修复完好。如今游人如织,与抗战遗址“剧专”连成一条文化底蕴深厚的旅游线路。
而泸州通滩老鹰岩寨子,其原貌不输于夕佳山,却被彻底捣毁,彻底遗忘,而今仅仅剩下一口孤零零的石水缸!老鹰岩寨子的主人全都走了,而今只剩下当年的“客人”——你同你年迈的母亲。
地主庄园,是一个时代的烙印,也是那个时代工匠智慧的遗产!主人的功过,何必殃及寓所、古木、花草,甚至“文房四宝”?
初春,菜花嫩黄,春风吹绿枝头,酒城郊外的通滩老鹰岩也换上新绿。
在又一个早春的日子里,你回到故地,登上老鹰岩。
老鹰岩,沱江下游的一个制高点。山岩陡峭,岩石凌空欲飞,活像展翅的雄鹰,盘旋在沱江岸边,俯视着远远近近、黄绿主宰的初春原野。江水汩汩滔滔,汇聚到江阳半岛上的管驿嘴与扬子江汇合,一江春水向东去。
在地形、位置、风光俱佳的老鹰岩背脊上建造起的碉楼、四合院寨子,远比夕佳山庄园,大邑刘氏庄园更雄伟,更壮观。
站在寨门,可见金碧辉煌的悠游宫;伫立后门但见沱江千帆竞发,渔舟点点。岩下,连绵起伏良田千里,炊烟撩撩。围墙之内,荷塘莲叶葳蕤,荷香满园。四合院内,诗书画卷,家风笃厚。
古风古貌的老鹰岩寨子,是你幼童时代摄入脑海,储存记忆里的一幅川南民俗风情画屏。
川南沱江流域曾经承载过历史重担——从晚清到抗战十四年间,“川盐济楚”的河运时代,川南沱江流域年年月月盐船不断,商旅不绝。
舟只从自流井釜溪河畔启程,行至通滩古码头,船夫们都要上岸小歇。有的围着万年戏楼,陶醉戏文;有的坐进茶园侃天下,坐进酒馆划拳猜令。
这老鹰岩寨子——车氏庄园,园主是自流井领衔盐业的“王三畏堂”后辈、红顶盐商王寻久之女,这庄园也是由王寻久投资兴建。能干的女儿虔心经营,造就了老鹰岩寨子的鼎盛期。抗战时期,寨子上曾经驻扎地方军队,庄园主鼎力支助抗战。
时过境迁,家族没落了,寨子捣毁了,往事不堪回首。
瞭望汩汩滔滔的沱江,唐代诗人崔颢《登黄鹤楼》一诗在脑海中翻腾——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日暮乡关何处是”?如今,再也找不回那副民俗风情画屏了。
车氏地主庄园与你究竟有什么情缘?
那年,外祖父工作的调动,你一家人暂居时寄居姨婆家中——老鹰岩寨子。短暂的寄居,却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变故,三岁幼童盯着亲人的泪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时,你喜欢聆听母亲吟唱《战时摇篮曲》,也对外祖母念诵《消灾经》感到好奇,对外祖父终日在客堂泼洒丹青,挥毫舞墨总是睁大眼睛。
母亲很放心你走出寨门去同周边的孩子玩耍。孩子们围着荷塘蹦蹦跳跳,或爬上碉楼,或钻进树丛,“少年不识愁滋味”,这一段童年梦境就这样刻骨铭心长留于心中。
你抚摸着可伶兮兮的水缸,幼童时代的画面在你眼前浮动。
寨子高筑墙,广植树,像一座绿色的城堡。
墙内是一座粉墙青瓦的四合院子,宽阔亮堂。天井被叫做“花厅”。花厅右侧是客厅兼佛堂,半开合式,那是主人白日活动的地方。民国“虎痴”张善子的《猛虎》供奉在客厅正堂。
你同母亲住左侧卧室,隔壁是车家的书房,不时传来时任县参议员的车表爷在那边厢诵读古文,或清唱京剧《坐宫》的声音。
也就是在这个寨子里,开始听懂母亲为你哼唱的一系列抗战歌曲。
蚊虫猖獗,母亲几乎昼夜为你驱逐蚊虫,你尽管甜甜入梦。
黄昏来临,该离去了。
瞭望沱江,落日染红江面。你不舍离去,你再次抚摸着那孤零零的石水缸,脑海再次翻腾起“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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