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合江是泸州与渝、黔接壤的前沿阵地，背负连绵起伏的笔架山，怀抱滚滚东去的长江水，是盛产荔枝的宝地，是一座有着悠久文化历史，名人辈出的城市。辛亥志士、民国都督夏之时，共和国元老李大章等都是这个城市的骄傲。当年杜牧一首《过华清宫》也为合江荔枝的品牌贴出了第一张广告。“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据说合江的“妃子笑”已经卖到了天价。走进合江城，关于荔枝的宣传广告简直让人目不暇接，铺天盖地，像那盛开的鲜花把古老的合江城粉饰得既现代又古典。我穿过热闹的街市，按照肖君所指引的路线，很快就找到合江剧场，肖君在剧场门口等我。合江剧场在城中心，被密密麻麻的的商铺所遮掩，如果没有《御河桥》这样的戏剧海报扯眼球，我这外乡人是无法找到剧场的大门。泸州所辖三区四县，剧场完完整整保存下来的唯有合江剧场，它彷佛是幸存的一件“文物古迹”。号称川南文化中心，“泸州河”的源头----现在的江阳区，曾经就有三个规范剧场，它们分布在大北门，人民商场和三牌坊。当时不足20万人口的城市，就有市川剧团，市京剧团，市曲艺队和文工团。水港码头，川滇黔交通要塞，演出盛况空前。涌现了不少名伶：京剧艺术家杨菊华，川剧名伶曾荣华、李慧仙，清音皇后田子秀等。可如今，所有的剧场都消逝在特定的文化背景里，演职人员分流下岗，现在的市川剧团也仅有两间办公室了。因此，这次演出选在合江。据说为了这次演出活动，市委宣传部还拨了一笔专款，文化官员也很重视。观众免费观看，云集了三区四县的戏迷。他们到合江，有的住旅馆，吃馆子；有的寄宿亲朋好友家里，场面盛大，犹如过节一样欢乐。他们多是银发族，也算“明日黄花”追星族吧。

 

                                                                                      二

 

      今年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七十周年，也是川剧流派“泸州河”成功“申遗”五周年的纪念日子。为此，市文化局在合江举办川剧演出活动以资纪念。肖君伉俪是市川剧团的台柱，肖君专攻花脸，退休前是市川剧团团长助理，其太太毛世君，我称她为毛姐，是国家二级演员，“泸州河”第四代嫡系传人，且是中国民主同盟泸州市委文艺支部的盟员。他们带去的节目是夫妻档联袂主演的《御河桥》。《御河桥》叙说柯家与鲜家本是血表之亲，鲜公子来柯府为柯姨父拜寿，当鲜登鳌与柯府表妹柯宝珠一见钟情时，两个不谙世故的小青年忽视了对充满阴谋诡计的二娘妈的礼节，致使二娘妈顿生妒意，不仅要拆散一对好姻缘，还要投井下石，挑拨离间，致使柯姨父责骂女儿，最终把独生女儿柯宝珠打下御河桥置于死地。柯宝珠幸运被柯家好友裴卿搭救且收为义女，最后成全了鲜柯的婚事，皆大欢喜，大团圆结束。此剧全场人物集中了川剧的生旦净末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全场演员都是来自三区四县的当红艺人，有退休老艺术家，也有正是当红的川剧新秀。满台春色，满园喜庆。“杀桥”一场戏是《御河桥》画龙点睛的一幕，也是肖君伉俪最精彩的表演片段。台上台下情绪激动，掌声不断。封建礼仪的桎梏，小人的谗言，父女之情，生离死别，使柯家父女的矛盾冲突达到了极点。观众所产生的共鸣，与高潮中的剧情融为一体。我看到这个场面，为我的朋友肖君的成功庆幸：“你的学士妈妈把你带到梨园不是她的错，是你的福气”！

     柯太傅是一个悲剧人物。听信宠妾谗言，维护封建礼教，最终成了是旧礼教的替罪羊。为了自己的所谓“家风”和“面子”，置女儿于死地，时而凶相毕露，时而悔恨不已，声腔凄婉深沉，说白朦胧含蓄，动作老态龙钟，多侧面揭示柯太傅的双重人格。惟妙惟肖，激起观众的“忿恨”。柯太傅，是肖君的艺术结晶，每演一次，都有一次更新和发展。观众对角色共鸣的程度，就是检验艺术家水平的尺度。饰演柯宝珠的毛姐，在生活中是强者，会演戏，会做人。饰演了上百个有声有色的角色。从现代戏《金沙江畔》里的珠玛、《红灯记》中的李铁梅到传统剧《情探》里的焦桂英、《杨八姐盗刀》里的杨八姐，都栩栩如生，形成了自己的演出风格。在《御河桥》“杀桥”这场戏里的毛姐却变得十分无奈、懦弱，面对“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生死关头，只有认命现实。善恶短兵相接，龙游浅底的时候，强者也变得无能为力了。“杀桥”，是《御河桥》是剧情发展的高潮。看《白蛇传》就看“断桥”，看《御河桥》就是看“杀桥”的那场戏，肖君与毛姐的表演，达到炉火纯青，让几代戏迷为他们喝彩，为他们泪湿衣襟，这就是真正的艺术享受与深度的审美！肖君的艺术人生快半个世纪了，积累了丰富的舞台经验；毛姐生在梨园世家，舞台艺术生涯接近60个年头。他们在“泸州河”这块沃土上得到前辈名家的熏陶和指导，更有他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意志品质。肖君身材魁伟，面庞端庄英俊，在现代戏《平原作战》饰演赵勇刚，威武俊美，也在古装戏《打金枝》里饰演郭子仪，堂堂正正，君子风范。饰演柯太傅，猥琐、窝囊，集封建为道者之丑恶于一身，也免不了有几分作为牺牲品的可怜相，这就是角儿，只有角儿才能够在舞台上施展自己的演艺全才。人间的真善美，假丑恶通个舞台艺术的再现，留给观众的是长久的审美享受。

 

                                                                                      三

 

     其实，肖君入行戏剧，是阴差阳错所促成。肖君出生在书香人家，他来到这个世界那年，他的父母刚从北京朝阳学院毕业。戴着学士帽的年轻夫妇襁褓里的婴儿取名“燕”，“yan“是平声，是因为诞生在燕山脚下。我不知道，这对学士夫妇为什么对婴儿寄予了这么大的希望，他们居然把京城的屏风燕山与自己新的生命融为一体，可见他们绝不是希望孩子仅仅去做一个艺人！然而，一厢情愿的父母，如何能支配严酷的现实？后来，肖君的学士父母的浪漫梦境终于被现实所击溃。后来，孤儿寡母，无职无业，住在破滥的三道桥半山洼的学士妈妈，咬紧牙关把她还在上初中的长子送进剧团，小小的肖君犹如过早断奶的婴儿，母子都是一头的雾水！学士妈妈带他到市川剧团报考，一位面试的老前辈一眼看中这怯生生的孩子“哇，又来一个唱花脸的娃娃！”。肖君，就这样踏上一条求生之路。由几元到十几元的薪水，学士妈妈在贫病交困中死去，年少的肖君承担起长兄为父的责任，因此必须认真唱戏，苦练功夫。四张嘴巴，稚嫩的少年，在艰难的人生道路上蹒跚的爬行。

    认识肖君，是在那个动荡的1967年，学校红卫兵组织派我进驻“鲁战团”。这“鲁战团”，是文艺界的派性组织，肖君是这个团体的成员，这样，我们就在一次不经意的交谈中成为了朋友。看他演戏，感受他的为人，陪他一道回家去看望弟弟妹妹。我惊异地发现：多么坚强的肖君！不足20元的月薪，要让弟弟妹妹不饿肚子，不靠别人的施舍和同情，自己还得挺着精神排去练样板戏。即使这样，肖君对朋友依然怀有豪爽义气。戏里常常饰演忠良，生活中更是君子。台上台下一个样，这就是肖君的为人。

 

                                                                                      四

 

     毛姐与肖君的爱情与婚姻是川剧艺术为媒，心灵感应为桥，既浪漫又现实。他们都被同行和戏迷戏称为“一对戏痴夫妻”。肖君伉俪退休后常常参加公益演出。节日助兴，戏剧进校园，街头宣传。毛姐作为盟员，常常参加盟市委的大大小小演出活动。他们不求回报，他们一旦有机会演出，宁可自己出资也不会放过。毛姐曾多次去成都与首届梅花奖获得者著名川剧表演艺术家晓挺同台演出，都是自费赴蓉自费参演；毛姐自己订做的戏剧服装头饰，已经装满了一大衣橱。饰演柯宝珠变换了四次服装：“寿堂初见表兄”是红色，热烈典雅；“杀桥”着蓝色，凄婉悲凉；“裴家花园重逢”是杏黄，青春靓丽；“婚庆团圆”为大红，喜气洋洋。这四套戏装价格不菲，却全是毛姐自己出资订做，有的头饰还是她亲手做成。肖君为写《细说帝王传》挑灯夜读查询资料，自己出资近一万元，几度出版，免费赠送。君子立德、立功、立言，肖君为之付出了自己的智慧和青春 ，堪为他的戏迷和朋友们钦佩。岁月催人老，我的戏痴朋友的艺术生命是不会老去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