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空写给自己的一封信
时间:2020年2月16日 星期日
地点:四川什邡 一座远离武汉的小城
郭老师:
今天,据全国权威机构发布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实时动态。累计确诊68584人,死亡累积1666人,现存重症11272人,现存疑似8228人,现存确诊57492人,治愈累积9426人。今天已经是武汉封城第24天。
今天,什邡,这座远离武汉的小城,阳光明媚,而据昨晚的电视报道,武汉此时,应该依然是雨雪纷飞。
我想,你,和成千上万的中国人一样,宅在家里不能出门已经半个多月了。这半个多月以来, 铺天盖地的,难辨真假的各种信息一定占据了你绝大多数时间,充满了你的头脑,除了做饭、吃饭,上厕所、睡觉,多数时间都耗在了手机和电视上,尽管你知道应该静一静,看看远方,甄别一下,不要让海量的垃圾信息充填了你的所有时间和思想,让你的精神疲惫不堪,一刻也不能放松。
从大年过后不久,一天天不祥的信息逐渐占据了中国人的生活主体。而自从火神山、雷神山矗立在了国人的信息视野中时,难以分辨的消息也通过微信、电话、广播无孔不入的侵占了我们的全部。甚至,其中的阴冷渗透出手机,弥漫在了绝大多数的宅家者的周围。盲从的附和与嘈杂散在空气的每一颗气溶胶上。
有对钟南山、李兰娟的期待;有关于饶毅、舒红兵、王延轶的纠缠;有关于吹哨人李文亮的情绪起伏;有关系方方、李修文的愤怒;有武大十名名教授的倡议;有关于湖北省委武汉市委领导的去留;有钻石公主号的漂泊;有涉及高福的高调的质疑;有《武汉日记》里小人物的悲喜;有金银潭张定宇的泪点…………
也有许多的社会新奇怪事的纷纷而起;有许多耸人听闻的传闻扑面而来;有许多难以置信的谣言四处飘荡;有无数的预言家招摇过市;有更多的道德家在指指点点;……总之,莫衷一是,纷纷繁繁。
有人在抖音上搞笑;有人在各自的群里义愤填膺;有人口含天宪地评说着;有人浑浑噩噩的开心和快乐;有公知在挥洒高见,有吃瓜群众在喁喁附和………不一而足。
如果,能够节录一段2020年1月23 日以来,哪怕是最普通的某一个小城、一个小区的任何市民的一个24小时的生活片段,我想,对于任何想要深度认识、了解、研究中国国民当下的精神状态的作家、学者都会是一个无尽量的资源库。可惜,鲁迅已逝,象牙塔里的专家大多躲在了微信的后面。
马克吐温说过:“人类历史以及我们每个人的经历都充斥这样的证据:真相不难杀死,而美丽的谎言却可永生。”“不是你知道的太少,而是人们知道的多似是而非。”这就是现实。这让人想起1768年,那一场惊颤、蔓延于中国十几个省份的妖术大恐慌-----叫魂。那是一个幽灵,一种名为叫魂的妖术,据说术士们通过作法于受害者的名字、毛发或衣物,便可使得他发病飞,甚至死去,并偷去他的灵魂精神,使之为己服务。
而,在另一个时空……
1月22日,当中国工程院院士李兰娟,再次向国家提出必须“封城”,再不封城就晚了!1月23日10点整,武汉封城!
这意味着一座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全城进入危机状态。这个决定是对她而言是巨大的风险,一旦出错,她的名誉将受到毁灭性打击,国家将遭受巨大损失。她宁肯冒着自己名誉尽毁的风险,也不能让疫情大规模扩散。柔弱而勇敢地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于是,我们14亿中国人有了目前的蜗居生活状态。
这让人联想到17世纪英国伦敦的那场大瘟疫。也就是史书中记载的“欧洲黑死病”和“世纪大瘟疫”。据说最严重的时候,伦敦每周因黑死病而死的人都在7000以上。
但奇怪的是,这场导致欧洲2500万人死亡的大灾难,虽然从伦敦开始扩散,但英国北部却安然无恙的没怎么被肆虐。
这一切与英国中部德比郡山谷中的亚姆村人的选择密切相关,甚至可以说是村民们把瘟疫挡在英国中北部的“大门”外。
亚姆村很小,居民们主要来自中世纪英格兰开采铅矿的矿工,由于铅矿的储量足够供应南北所需,英格兰政府就把连接南北的交通补给点设在了亚姆村,成为英国南北商人的必经之路,村民们也得以受惠过上优越的生活。
然而,原本富足安宁的生活被不速之客打破:一名从伦敦出发的布料商人把瘟疫带到了亚姆村,与布料商人接触最多的裁缝一家四口,两天后发烧昏迷、皮肤溃烂死亡。随着医生及探望者的离开,村民们也出现了高烧症状。
此时,从几百公里外的伦敦才传来黑死病的消息,为了躲避瘟疫,村民们决定往北撤离。
第一个提出反对的是牧师威廉,他把村民们召集在教堂里商议:如果往北撤离,肯定会把瘟疫带到北方;如果留在村里,或许可以阻止瘟疫波及剩下的大半个英国。
经过简单的讨论,村民们做出了最痛苦的选择:留下来,阻止瘟疫通过亚姆村蔓延至北方。
“走的话未必能活,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感染瘟疫;不走的话就会死,哪怕没感染的人也很容易被感染。但我们愿意试试,因为善良需要传递下去,后人们要记住善良。”
这段话被刻在亚姆村中央空地的纪念碑上,这段历史也被写入了1950版的英国教科书中。
通过决议,宁死不走的村民们先把通往北方的道路封锁,留下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在路边阻止行人,其余人将自己关在有水井的笼子或围墙里,确认感染者再将其移送到酒窖和地下室中,未感染或确认痊愈的人才能离开。
遗憾的是,进入酒窖和地下室的所有人都没能活着出来,在那个缺乏抗生素和医疗水平的年代,感染瘟疫的存活率几乎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村民被确认染上黑死病,村子里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墓碑,到最后几乎整个村子都是。之所以只有墓碑,是因为被感染的尸体只能集中深埋,留下墓碑是为了写几句话告诫活下去的人。比如矿工莱德写给女儿的是:“亲爱的孩子,你见证了父母与村民们的伟大”;医生写给回娘家的妻子:“原谅我不能给你更多的爱,因为他们需要我”;
牧师威廉写的是:“希望你们把善良传递下去”……
同样,在2020年鼠年到来的时候,有人为中国大地做出的无私与勇敢的选择,也应当被铭记。
有人说:如果没有一个多少带有宗教色彩的信仰,幸福是不可能的。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某些东西是不可缺少的,但这些东西也很简单:衣食住行、健康、爱情、成功的工作和来自同伴们的尊敬。瑞士哲学家卡尔•席尔提(1833—1909)在《为不眠之夜》的一节中写道:“人生的幸福,不在于少遇到困难或完全不遇到困难之中,而在于战胜所有的困难获取辉煌胜利之中。”
这也许就是人类得以延续的根本力量。
一个国家的进步,有时是要通过正向的主动试验和探索,例如,这几十年中国的发展,建立经济特区和自贸区等;有时是通过沉痛的教训,例如 “文革”十年的延续;有时,则是被外部的直接击打所唤醒。例如,2003年的SARS,2008年的汶川特大地震。
事实上,中华民族的历史就是一部与灾难抗争的历史。
在本地的方志中我们就可以随处看见。例如,《德阳县志》引载:“晋武帝太康初年,旌阳大疫,死者十七八。晋朝至于民国1600年终,省内各地方志记载疫情不下千次,其中流行范围波及几个省的有,晋惠帝元康七年(公元297年)“秋七月雍、梁州疫”,唐太宗贞观十八年(公元644年),“泸、濛、巴、普、柳五州疫”,唐文宗太和六年(公元832年)自剑南至浙西大疫”。波及全省可考的大疫有:则有宋高宗绍兴六年(公元1136年),明世宗嘉靖八年(1529年),明神宗万历十六年(1588年),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近代民国中的1920年、1945年等,特别是近百年中几乎是岁岁不绝。流行的疾病,除鼠疫之外,霍乱、天花、伤寒、麻疹都有过大规模的流行。疫病流行,死亡惨重。
仅据1916年《四川内务统计书》记载:当年的不完全统计:霍乱、伤寒、麻疹、白喉、赤痢、天花、猩红热、黑死病等8种传染病患者1672067,死亡640656。这还是一个普普通通年份的记载。
再举一个身边的例子:1989年版《什邡县志》22卷记载:“民国三十四年八月三十一日档案载:查进来时疫流行,逐日死亡愈众,………仅就县城一隅而论,每日骤染时疫,医治不及而亡者,每日已至十人以上,各乡更多,不可胜计,其害比刀枪杀人尤厉。”
其实, 在与传染病的角力中,中华文明也做出过杰出的贡献。其中尤以天花防治最为突出。
天花曾经是人类历史上最厉害的烈性传染病之一,全球有20亿人死于天花。在没有疫苗的年代,儿童死于天花的可能性为三分之一,也就是说每三个孩子里面就会有一个在成年之前死于天花,不死于天花者也因为天花病毒的感染而留下后遗症,最明显的是一脸的麻子,天花让全人类变得很丑陋。
天花于公元1世纪传入中国,由于中医很早就有“以毒攻毒”的免疫学思想,到宋代中医师们采用人痘接种法预防天花,将患过天花病人的疱浆挑取出来,阴干后吹到健康人鼻孔中,接种上天花后就不再感染。到明清,已有以种痘为业的专职痘医和几十种痘科专著。清代政府还设立“种痘局”,专门给百姓普及种痘,可称是全球最早的官方免疫机构。
中医人痘术后来流传到俄罗斯、朝鲜、日本等国,又经俄罗斯传到土耳其及欧洲、非洲国家。人痘之法从俄国传到奥斯曼帝国后经过了改良。中医人痘的做法是塞鼻,奥斯曼人则是用一根长针把上臂的皮肤划破,接种一个针尖那么多的天花种子,然后把伤口封好。人痘术传入英国之后,启发了西医的医学家琴纳于1796年发明牛痘接种术,后又传回中国和世界各地。人类免疫史上的这一成功,包含了中国人所贡献的智慧。
民国元年(1912年),法国天主教司铎谷布兰在什邡圣修堂设施诊所,这也是西方医学在本地的最初落地萌发。
直至1953年底,什邡城里的祠堂、会馆、庵堂、寺院经过政府的清理,才被列入了公产。也只是从那时候起,凡是瘟疫灾难到来时,人们才不再去到城北顺城上街有着悠久历史的瘟祖庙,也叫五瘟堂的小庙去烧香祈祷。在五瘟堂里供奉的的是五鬼。五鬼又称五瘟、五瘟使者、五瘟使,是中国民间传说中的瘟神。分别是春瘟张元伯、夏瘟刘元达、秋瘟赵公明、冬瘟钟仁贵、总管中瘟史文业。他们是中国民间信奉的司瘟疫之神,每年春秋人们都会来拜五鬼,祈求瘟神的庇佑和保护,禳解灾祸,获得家人安康,求得家畜免除瘟病。这种民俗的广泛流传,既寄托了普通劳动民众一种祛邪、避灾、祈福的美好愿望,也是人们在瘟疫等天灾来临时的恐惧和无奈。
而同样是在17世纪英国伦敦的那场大瘟疫。它又催生了一个人类的伟大进步。这年的6月间,鼠疫流行,学校关门,牛顿只好回到家乡。这期间,他把主要精力集中于科学研究。他系统地整理了大学里学习过的功课,潜心研究了开普勒、笛卡尔、阿基米德和伽利略等前辈科学家和主要论著,还进行了许多科学试验。牛顿在家乡避疫的两年间,几乎考虑了一生中所研究的各个方面。特别是他一生中的几项主要贡献:万有引力定律、经典力学、数学和光学等等伟大思想,基本上都萌发于那次瘟疫:1665——1666年间。
瘟疫过后,1667年3月,牛顿又回到大学里当研究生。后来,他一直在那里工作担任一个教师,一个真正的教授。他担任此职务,前后共26 年之久。而自那以后三百年的科技进步和对人类福祉的提升,我们今天还在享用。
三百年过去了,一百年过去了,2020年春天的这场瘟疫注定要在历史上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我们的民众似乎还有一个历史的课程要补上。对自然界来说,与黑暗向对立的是启蒙;对于人世间来说,与愚昧和专制相对立的也是这个响亮的词语-----启蒙!
康德曾经这样说到:“启蒙是人之超脱于他自己招致的未成年状态。未成年状态是无他人的指导即无法使用自己的知性的那种无能的状态。如果未成年状态的原因不在于缺乏知性,而在于缺乏不靠他人指导去使用知性的决心和勇气,这种未成年状态便是自己招致的。勇于求知吧!鼓起勇气使用自己的知性吧!这便是启蒙的格言。”
至此,我弄明白了一个简明的道理:我深爱的祖国多么需要一种彻底的“启蒙精神”。
今天,世界已经变得很小很小,我们在即将进入5G时代的门槛边上遭遇了“新型冠状病毒”的迎头棒击。我们不能指望病毒的被彻底杀灭,我们活着,病毒也还会长久的活着。为了人类的共同命运,我们需要钟南山、李兰娟,我们也需要那个亚姆村的威廉牧师,更需要亚姆村的全体村民。我们会有恐惧、喧嚣、不安和焦躁,我们有很多的生活不方便,我们被迫丧失了许多的宽松和自由,也许我们还需要忍耐很久很久。
在这个大瘟疫还在流行的时候,我们------所有的人,不仅仅是科学家、官员、医疗工作者和军人,我们全体民众都需要保有一颗明亮的心和理性!期待这场瘟疫又将催生一次伟大的文明和进步!行动,不假任何理性的行动,正如另一场黑色的妖术,翻卷着,潜伏着,爬过我们的城市、乡村和小区、楼宇。暂时,我们还会对生活在18世纪的祖先们的念头感到不可思议,但,如果瘟疫拐点迟迟不到来的话,我们也会回到那种生活状态吗?
5G时代的人们,当你在享用现代科技带来的便利时,总不能重新走进五瘟堂跪下礼拜吧,愿我们一起保有一颗明亮而理性的心,经过这场淬炼,用我们的故事,期待一个在精神世界中阳光明媚,脱离了自扰扰人,造谣诬陷、沮丧失望、消除了现代迷信、提升了凭理性和真理指引着我们的生活状态吧。
郭老师,让我们趁拐点尚未到来之前的时间,抓紧时间读读书吧。
此致
安好
郭辉图于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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