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刘克银先生水彩画
巴山的夜雨和红叶曾经如何浸润和飘落在李商隐《夜雨寄北》的诗笺,“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蜀僧的绿绮与松涛曾经如何穿透过李太白《听蜀僧叡弹琴》的琴柱,“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
随着悠逝的岁月和那“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的绝响,已经无人能予以确解和还原。
而“野路子”出生的刘克银先生的水彩画在画界所造成的情感和精神的冲击,在引起黄铁山、翟墨、伍立杨、马良、鲁慕迅诸先生的热评时,似乎也启迪着画者在寻找中国的、时代的和个人的印记和风格上的探索。
克银先生让人联想起具有世界影响的日本画家东山魁夷先生。东山魁夷也以画风景画见长,特别是日本风景,终其一生,他都在探索着日本之美、大和之美。在他的散文《心镜》一文中,他这样满怀深情的述说,曾经生育和抚慰他的“濑户内海的这片土地、山和海的夏日风景是平凡的,然而却是洁净而清澈的,传递着生命的根本……它对我来说,不仅是一种拯救,而且直到后来还深深地隐藏在我的内心深处,成为我精神上的指引因素之一……”
仿佛天之注定,克银先生出生于自古即有青绿山水画轴之称的四川盆地东北部丘山区,那介于嘉陵江与渠江流域之间的营山县小桥。营山别名绥山,此地周属巴国,秦为巴郡,汉归宕渠,北宋大中祥符五年因"县城四围山丘如营垒"而自北宋以下更名营山,元归顺庆路蓬州(今蓬安)。古志记载:“前拥翠屏,后据云凤。芙蓉拱左,太白揖右,双蓬九曲竞奇,石牛龙马耸秀。”有着东出达州通湖北,南向广安下渝州,西行陆海达天府,北上巴中望秦川之便利。水曲山翠,似塞而通,触目皆画,四时不同。
此地素来人文昌盛,有"科第士宦,甲于蜀都"之誉。从宋至清,有进士57人,为县中美谈。近现代更是才俊辈出:蜀派古琴大家侯卓吾、民国名阀邓锡侯、台湾惟觉大和尚皆出其里。
秀美的山川与让人心灵易于生发梦幻的地方往事不经意间造就了一颗易感的心。也许正是这些原因,我们从克银先生的大量画作中,可以读到克银先生童年和青年在巴山南麓田地里、池塘边、林野中的脚迹和梦。“由于我深深地、深深地将自身沉浸于自然之中,因此能看到自然微妙的心灵,也就是我自己的心灵”(东山魁夷《与风景对话》)“我们认识风景,是通过个人的眼睛而获得心灵的感知”“要让心灵深深感应风景”,“没有人的感动为基础,就不可能看到风景的美。”也正是因为如此,“个人的眼睛”所指向的个人的特殊生存环境----广义上的故乡的印记在克银先生的《石板路》、《早春二月》、《回家路上》、《秋塘》、《一袋烟》、《山外山》处处皆是。如果没走过大巴山的路、没用心读过营山小桥一带“双蓬九曲竞奇,石牛龙马耸秀”的天然画作,是难于真切感受刘先生水彩画中描摹的泥土的温暖、山风的惬洽和阳光蒸发出的原野的微醺和草木花香的。
命运永远是一位伟大的雕塑家。后来,因为命运的拨弄,家道中落的刘克银去了川西一个静默僻处的小县讨生活。在这里,他用色块与心灵去充填和打发着枯寂而平淡的生活,一晃,就过了中年、壮年。“川西坝农村那些竹篱茅舍,阡陌黄花、桥柳磨坊、池塘小溪、家禽野鸟、菜畦瓜架、田埂草垛……还有那些淳朴、善良、默默劳作的父老乡亲,醇醪的乡情无不牵动我的情思和依恋,甚至每个细节都渗透于心灵的深处…….几十年来画了数以万计的写生…….这些充满人间温情、诗意盎然的景象,成为了我心灵空间仅存的一块绿地。”(刘克银《自说自画》)也许是上天将要玉成克银,他在这里长久的停滞着,也许是要让他真正的成为蜀地的歌者。而注定,这块土地还要让他年青的梦久久的酝酿和发酵着。
什邡位于成都平原西北,《四川通志》有记“蓬山高矗,刚洛清环”,人以“西川明珠”称之。其地既有平原沃野,也有峻岳深壑。既有古湖沉积又有冰川漂砾和深逾千米之峡谷及高山草甸等地质奇观。什邡与刘克银的家乡一样同为历史文化名城。因其位于龙门山藏羌氐彝民族文化走廊,史指“冉駹之墟,羌氐之窟”。又因大禹履迹而享"禹迹仙乡"之美誉。蜀守李冰曾在此治水并仙逝斯地。西汉名将雍齿受封肃侯,故又名曰雍城。什邡美信,还以佛教禅宗八祖马祖道一圣诞故梓,而为僧俗崇礼。这些沉淀和蕴藉,怎样牵引着刘克银的情感和创作值得评论家们深入的探究。他在自己的文章中说道“那些街头巷尾艺人娴熟流畅地勾画出生动传神的糖画,小店里浓淡迷蒙自然浸润的扎染服饰,家家户户门上贴的色彩明快对比强烈的年画……这些民间艺术巴蜀大地随处可见,无不给人以美的启迪。”(刘克银《自说自画》)一个地方住久了也就成了家乡。这应该是一个老者的心态。
什邡的经历让他把源于其地草根生活的“平常心是道”的禅理尽情的挥洒在了他成千上万幅的画作中。油彩太贵、太奢华,在刘克银的画室里堆积最多的仍然是水彩画稿。他用最廉价的、最普通的纸和色彩,企图要完成一个写尽蜀山精魂的梦想。
四时不同的蜀地巴山,春天萌绒苍翠、夏季繁茂绿积,秋天气韵妖娆,冬日沉寂清净,大自然的变迁世故与人世间的喜乐悲喜,渐渐在刘克银的眼睛和色块中有了重叠与融合。正如苏东坡禅诗《观潮》中说的:“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未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他在寻找一种方式和路径,一种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自然观上的平凡人生意境和不拘一格,博采众长的表达方式,一种只属于刘克银的“野路子”。那是一种熔铸了德彪西式的印象和梦幻、绵竹年画的色块与夸饰、国画的间离与心境投射、个人生世的淡淡渗出、东山魁夷般的幽玄、德库宁的语言企图以及巴蜀乡野给予人的生活禅境。刘克银先生的诸多作品,例如:《遗弃的船》《江上劳作》《太阳睡了》《红叶》《归来迟》等,如果不能进入先生的生活经历,可以断言是难以读懂的。那其中的孤独、辛酸、沉寂和淡然,所具有的抽象和象征,既洋又中,还土。同时,还仿佛有某种隐隐的禅机。这是一个巴蜀大地的歌者的作品。
不读巴山,不会理解巴山红叶的凄美和夜雨之梦境深情。
不到蜀地,难味乡野农事中也可以透出那一分平常道心。
刘克银的水彩画有一种无言的前卫和对足下土地与东方传统的坚守,有一种充分自觉了的价值观念和生命。正如德•库宁所言,艺术是一种"理解生活"的工具,同时在刘克银先生的画作里,所有的色与形以及那些色与形渲染出的氛围也是理解其生命和情感境遇的路径。
这是一条“野路子”,也是一条真实艺术的在“野”之路。因为在“野”,他的根必须扎得更深;因为在“野”,他有幸跳出各种藩篱和可能突破约束,从而有了更大的自由天地;因为在“野”,他的摸索和路径更为困难和曲折,而每一小步的前行,都是他对生活和艺术的真实付出和虔诚理解。他在行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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