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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徒洗礼之水
作者:王家友   

不幸,是天才的进身之阶;信徒的洗礼之水;弱者的无底深渊。

-----巴尔扎克  

沱江涌入长江的怀抱,携手奔腾,告别江阳区的管驿嘴,向东流去。在离市区5公里的左岸,有一座叫罗汉场的古镇。那棵古老倔强的榕树像铁打的卫兵守卫在场口的码头一则,足以显示它的“古”。数百年来,无论人世有几多变迁,它依旧根深叶茂,见证了罗汉场的历史,也见证了我们三年的艰难的寄宿生活。

我在罗汉场求学的三年,那是一段梦魇之旅,也是一场人生必经的励志之路。当年,小小的生命,一只只离巢的雏鸟,承载了难以想象的苦难,祸兮福兮,回首旧的履痕,那罗汉场啊,留下了几多叹息?几多甜蜜?世人在历经磨难后常常自言自语念诵:“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是阿Q自我宽慰?还是炫耀奥秘的哲学?不过,我还是深信巴尔扎克之言:逆境,是信徒的洗礼之水!

是不幸?还是有幸?                      


 

泸州三中,民国时期叫树风中学,后来收编为国立中学。1961年,经过升学考试,我被三中录取了,从此,认识了罗汉场,少年时代的叹息与甜蜜留在了罗汉场。

当代史学家界定:三年自然灾害是从1958---1961年,那么1961年就是灾荒收官之年了。就在收官之年,我们跨入初中校园。又是寄宿生的我们,荒年恰恰开始。前两年的灾荒,大家都在父母的呵护下,再苦也有庇护的爱巢。正如冰心的小诗:“天上的风雨来了,鸟儿躲在巢里,心中的风雨来了,我躲在母亲的怀里。”我们,户口被下了,粮食关系也下了,揣着户籍迁移证和粮食关系证明,沿着长江,踩着鹅卵石,十个脚趾头夹着河沙,背着简单的行囊,浩浩荡荡向罗汉场走去。

到了场口,还需爬上一级级石梯,才算抵达学校。接待我们的不是班主任,而是膳食科的刘思贵老师。为什么,管后勤的刘老师成了接待新生的主角呢?那个时代,管吃,比什么都重要啊!担任此项要职的人,是要经过精挑细选的。刘思贵,个子高挑,白皙的面颊露出高高颧骨。说起话来带有雄性尾音,走起路来,把风也要扇动。嘿嘿,她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足以挑战很多女人,更不让须眉。用现在流行语“女汉子”,贴在刘老师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全校的学生膳食、住宿由她一人统领着,那是当之无愧的。学生、老师在她的面前都显得规规矩矩,有了她,学校的后勤井然有序,任课老师可以专注自己的教学了。

学校每周上六天课,留下一天是“勤工俭学”。勤工俭学,是那个时代的教育方针。一方面培养学生的劳动观点,另一方面减轻国家的困难。学生被洗脑过,家长也理解。

对于仅仅过了十三岁的孩子,初次离家的少年,要去经受那样的“勤工俭学”,或因交不起学费被编入“临时桌席”受到羞辱,那样的另类寄宿生活,应该是中国教育史上的开先河吧?

少  年  挑  夫                                      


 

罗汉场坐落在长江边上,那是一个曾经繁荣的水码头。石梯从场口一直伸入河边,大约有180梯以上吧,而学校位置还在场镇的后山,一条不规则的小路通入学校食堂的后门。那个时代,还没有自来水,也没有打井树立起高塔蓄水的装置。全校一千多师生的用水、饮水哪里来?那就是由每个班的“挑夫”全部承担。每到勤工俭学日,挑夫们就挑着大大小小的水桶,像一条长龙伸向河边,然后一担一担挑回学校,一直到几口大石缸满满的为止。挑夫,都是男生,我自然是被选中了的。64级6班的男生都是挑水的好汉,我们从长江盛满一桶桶水,一个个颤巍巍的伸直腰杆,吐着粗气,抓紧十个脚趾,亦步亦趋地登攀石梯。走一程,歇一会。1000米的路程,要用1个小时的功夫。稚嫩的双腿,稚嫩的肩头,几十斤的重担,尝试了“肩负重任”是啥滋味!

炎热的夏天,挑夫们走走停停,挥汗如雨,像挑着两座大山,从江畔慢悠悠地爬上山顶,一直要从值班同学手中拿到木牌,才算完成了规定数量的一部分;倘若到了数九寒天,被调侃为“赤脚大仙”的挑夫们倒觉得轻松了一点,原因是没有骄阳的烘烤,本来衣衫单薄的学生,在重体力劳动下,肩上闪游悠悠的担子似乎减轻了一些。爱掉泪的学生,也坚强起来,学校的思想工作是强大的动力,刘思贵的严厉更是一种无形的鞭策。


 

猪  草  妹  子

 

 

灾荒年间,人与牲畜都在争抢食物。学校有个饲养场,那一头头猪仔枯瘦如柴,整天啼叫不停。学生食堂里只有霉烂的红苕和被虫子啃伤了的牛皮菜,大量的饲料就靠学生勤工俭学。女孩子们背着背篼,做一个”猪草妹“,外出打猪草缓减猪仔们的饥荒。

好几个地方戏都演出《打猪草》,在五光十色的戏剧舞台上,《打猪草》是一出轻松浪漫的劳动爱情戏。《打猪草》,在湖南花鼓戏、云南花灯戏以及四川曲剧都是传统剧目,脍炙人口。但是,那毕竟是娱乐。对于灾荒年间让十几岁的小姑娘背着背篼到人民公社的菜园,到荒凉的山坡采集猪草,那实在是一桩既有风险又无人道的办法。不过,学校也无奈了,只能“医得眼前疮”,管不得“心头肉”了。

我常常见到泪水涟涟的女生从校门外回来。她们的背篼,或者被农民踩扁;她们的手,或者被镰刀割伤滴着鲜血;她们或者因为完不成任务抱成一团哭泣不止。这些司空见惯的场景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唐荣珍是一位感情丰富的姑娘,当时她打猪草被农民抓了个正着,背篼被丢进堰塘,衣服也被撕破,回学校哭了整整一夜!

打猪草其实是在“偷”,在人们为“吃”保命的岁月,连一株野草都姓“公”。人民公社、公共食堂,谁敢去拔一棵草?也算是“偷”。凡是三中的背着背篼的女孩走到那里,那里就有无数双无神的眼睛盯着,能够满载而归的女生,那是多么精明!多么的幸运!

“猪草妹”-----我遥远的一群女同学。当年,她们是一失去了尊严,小小年纪,在野地里受辱,猪仔也没因此肥壮起来。如此的锻炼,她们的父母是多么痛心啊!但又有什么办法?


 

洗  脚   门                                            


 

男人,是要经受千锤百炼才能成器的,然而年幼的“洗脚门”是不是过头了一点?

我们的教室对面是荷塘,荷塘碧波粼粼,风儿吹过,荷香四溢。每逢夏季荷花盛开的时候,我们常常在池畔的石桌子前看书,或者争论数学难题,或者三三两两绕着荷塘悠闲散步。这,应该是那三年仅有的美好时光吧。就是这个荷塘,也留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

那个时代,多数学生都没有鞋穿,一群发育不良的孩子组成了一支“赤脚大仙”队伍,彼此没有嘲笑,更没用攀比。只是冬天到来不少被冻疮苦缠的孩子让人见了无限感慨,这上苍为什么会不放过这些穷孩子?

我们的学生寝室,是一个被废弃了的民国遗留下来的大杂院,木结构,一楼一底。楼上有点像寺庙的厢房,学生自带草垫子,铺在地板上,一个紧挨一个,只留中间过道。一间屋子可以住下一个班的男生,男生不足20人的,其他班的学生来凑数。冬天,只能合铺,因为同学们的被褥都单薄、破败,有的学生仅有再生破絮一张,连包单也没有。

睡,不是最烦心的事情。少年单纯,火气大。无论是在没有凉风、蚊虫猖獗、老鼠奔窜的夏夜,还是在寒风刺骨、冷气袭人的冬夜,同学们依旧睡得甜,睡得香。而最揪心的是晚自习之后去荷塘洗脚。

荷塘有几个缺口可以供学生洗脚。一旦到了熄灯前,那几个缺口围满了洗脚的学生。体力弱的学生挤不进去,有的被挤下池塘成了落汤鸡。冬夜,冷水刺骨,红肿的脚伸进水里,仿佛受刑一般。小男生们咬紧牙关,忍住疼痛,那十分美丽的荷塘真的变着了邪魔,小男生们开始了抗争。

洗毕,就是一场战争的结束。然后回到寝室,下一个同学接着用前一个同学的木屐(塑料拖鞋那时还未曾诞生),急急忙忙奔向荷塘,继续那场“战争”。到熄灯的时候,那个荷塘才算安静下来。


 

“红苕盛宴”与“临时桌席”                                      


 

在三中的三年,“红苕盛宴”与“临时桌席”,是令人回味无穷的。

国家困难,计划用粮。承蒙政府对中学生的特别关怀,每月是32斤粮食,按比例配搭粗粮。这粗粮就是红苕,不知道刘老师是怎么搭配的,似乎每天都是“红苕盛宴”,我们的怀疑无济于事。几乎一日三餐,都是用箩筐去食堂抬红苕,每桌都有席长,席长指挥如何分配到人头。差不多都是使用的这种碰运气的方法------让一个同学背向餐桌,由席长任意指点一堆红苕,然后让背向餐桌的同学转过身来再由他依次领取。是烂苕,还是好苕,全凭运气。不过,我是第一个挑剔食物的人,不喜欢红苕,管它烂的,还是好的。我把它包装好,晚自习后披星戴月回家,次日又披星戴月回到学校,赶在早操之前。带回家的红苕,父母甚是喜欢,父母是不挑食的。他们将米饭留给我,一家人就这样患难与共,共度灾荒年。

“ 临时桌席”应该归属于刘思贵老师发明的专利,多少年后回想起那一幕还心有余悸。

所谓“临时桌席”,是指交不清伙食费的学生统一编在一起,划分了界限,一般要等正式桌席的学生吃完后,才考虑“临时桌席”的就餐问题。临时桌席同学站在食堂外面,听刘老师训话。刘老师发出使命:“今晚回家,不交清伙食费,临时桌席也要取缔 ”!话语落地有声,被训斥的学生噙着泪水,低着头无言以答。

张涛老师是我的恩师,他对我特别器重。他亲笔为我写申请助学金,他在我最尴尬窘迫的时刻伸出援手。助学金很快批下来了,我离开了“临时桌席”,结束了被羞辱的窘况。谢谢你啊,亲爱的老师!

张涛老师出身贫寒,他在西师求学的时候,得到了他的同学,后来成了他妻子的刘老师的帮助,才得以顺利完成学业。他深知穷学生之苦,因此他做了教师之后,那美好的一颗善心更加光彩照人。张老师离去了,我怀念罗汉场的岁月,更加思念我的恩师-----张涛!


 

洗  礼  之  后                                


 

时光荏苒,如今也是2014年了。经过六十年前整整三年的洗礼,一个个少男少女全都进入银发世界。丑陋的,我们丢弃了,美丽的,我们收藏在心灵深处。每当夜阑人静,我们会悠然自得地去搜索昔日的美丽。

一起来自太平街小学的同窗有譙兆恒、王崇刚等,我们在一起经受了那三年的洗礼之后,兆恒又是我在化专的同窗。我们同窗共读十三年,作为同事又是几十年。如此的美好纯真的情谊,是我们当年一道做挑夫,一起下冰河般荷塘洗脚,排队进入食堂享受“红苕盛宴”------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

曾祖民,一个聪明的、非“红五类”子女。在三年的同窗里,我常常听他分析数学难题,也读过他写的文章,到他母亲工作的餐厅里吃过“牛皮菜”便餐。他的母亲是罗汉场最美的女人,国营餐厅的收银员。曾妈妈看见我们进入她的餐厅,总是笑盈盈的,像看顾自己的孩子。

64级6班的学生中吃苦最多的当数祖民,成绩一流,却没有继续上学的资格。成分“不好”,为什么要把账算到他的头上?于是,16岁就被强制性“上山下乡”了,孤零零地去了遥远的宁南。在异乡的继续被洗礼,他寄来的书信,悲情掩饰着的。返城后,做了小木匠,与他的梦想谬以千里呀。后来,遇到了好时代,如虎添了双翼,沉默的青年腾空而起,从小木匠到高级建筑工程师,从普通工匠到中国民主同盟盟员。他那美丽的母亲在天之灵该是多么欣慰!

荣荣,在三中的运动场上认识他的。他是64级2班的学生,见他穿一条用长裤剪短的蓝布裤子,大概是参加一场球赛吧?乍一看去,荣荣绝对不是殷实人家子弟。后来,我们走近了,知道他的家境,也读懂了他那裤子的“文章”。我们成为了朋友,后来又是化专的同窗。如今荣荣作为公务员告老赋闲,全世界任他周游了,这个被称为“百科全书”的秀才,快乐无疆也。

说说自己吧。罗汉场的三年练就了自己吃苦耐劳的品质,也要感谢刘思贵老师对学生的严厉管理,更要感恩雪里送炭的张涛老师,永远铭记友人陈清伟在寒冬腊月送我的衣服。

罗汉场,古镇旧貌不再,但心中美丽的情愫,正绽放成一片花的海洋,绵绵不断,洒向海的那边与我的孩子们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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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4/6/30 15:41:15      阅读:1765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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